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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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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是的。”

姚安娜悄悄眨眨眼, 小聲道:“叔叔別買這些進口的,太貴了。”

“叔叔你稍等一下。”她咚咚咚跑開了,一會兒拿來一個條子, 她爸爸姚書記特批的有個人簽名和蓋章的條子, 很快, 配上四百八十塊人民幣, 售貨員就順利的給了他一臺電視機。

顧學章:“……”

俗話說的“縣官不如現管”,果然名不虛傳。

但每個系統都有它穩定而成熟的生態,他這外人也插不上手,謝過她後,拉著電視機就準備走了。甚至,擔心顛壞, 他還借來一條棉被,把這死沈的寶貝疙瘩裹得嚴嚴實實,捆在自行車後座上, 興沖沖往家騎。

一路上遇到熟人, 一看這架勢就知道是啥,羨慕的問:“顧局買電視機了?”

“十四寸的吧?可真大!”

這年代的國產電視機主要有九寸、十二寸和十四寸, 進口的總體來說要大些。可電視機嘛,小的就看不見人?不劃算買那麽貴。

售貨員一開始說國產的沒貨了, 估計就是想逼著他不得不買進口的。顧學章後怕不已,要是一次性花出去那麽多錢, 老婆還不得罵死他。

有錢也不是這麽花的!

他緊了緊兜裏的存折,回去還是趕緊乖乖交給老婆保管吧,他花錢是真沒個輕重。

得益於高玉強那張大廣播嘴巴,整個蘇家溝裏外的村民都知道村口的顧局長家要買電視機了,每次顧學章揣上電視機票出門的那天, 全村一二十個孩子就在顧家門口眼巴巴守著。一連失望了這麽多次,可今天聽說顧爸爸又去問電視機了,孩子們又來了。

今天,早在爸爸出門前,崔綠真就有預感。所以她早早的問媽媽電視機回來放哪兒,先把客廳打掃幹凈,將沙發正對面靠墻的寫字臺擦了又擦,等孩子們歡呼著簇擁著顧爸爸的方形棉被包進屋,她高興得一個蹦跶起來。

“哇哦!爸爸今天有電視機啦!”平時太過沈穩,現在才更像個十二三歲的半大孩子。她自告奮勇,“放這兒,爸爸,我來安裝可以嗎?”

黃柔看她跟個小子似的,哭笑不得的說:“要接電的,可不能鬧著玩兒,讓你爸裝。”

顧學章抹抹額頭的汗,放心大膽的說:“沒事,讓她試試,我看她已經看了好幾年的《科技日報》。”反正他在旁邊看著呢。

電源正負極什麽的崔綠真早知道了,更何況還有使用說明書呢,她只要照著圖紙找到對應的插口接上就行,再架起天線,對她來說壓根沒難度。

“我姐厲害吧?”高玉強伸手在右邊調臺的按鈕上摸了摸,又試著擰了一把,讓崔綠真“啪”一下打得縮回手。

“厲害!”

“哇哦!綠真姐姐最聰明!!”

幾個孩子屁顛屁顛的附和,崔綠真笑笑,一切就緒,打開電視機,可惜要讓孩子們失望了,這個點兒是沒節目噠。現在的國產電視機只能收到一兩個臺,一個中央臺,另一個因為地緣關系能收到的泰國電視臺,但時有時無,大多數時候沒有。

所以,約等於一個臺,沒有省臺,更沒有市臺縣臺。

孩子們看了會兒“雪花”,又垂頭喪氣走了,不過他們知道,晚上肯定有節目,只要準時來看就行啦!

下午,別說孩子們幹活心不在焉,就是崔顧兩家大人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,下午五點半,劉惠就鬧著要收工,要回去看電視。

黃永貴在廣州倒是看過,兒子以前也愛看電視,跟著廠裏其他職工的小孩,跑到街道辦事處的活動室觀看,每次二角錢。那時候老伴兒每晚吃飯都要去街道辦叫他……老大叔抹了抹眼淚,“那就收工,咱看電視去。”

大家把東西一收,庫房一鎖,往大門上掛把“鐵將軍”就往顧家跑。崔老太正坐院裏削土豆,“咋下班這早?”平時都是七點才下班嘞,這整整早了一個多小時。

“娘看見電視沒?幺妹她爸買的大電視。”劉惠激動得唾沫橫飛。

崔老太“哦”一聲,難怪呢,這麽個大家夥,誰不稀罕啊?她指了指一樓正對大門最大的一間屋子。

一夥人沖進客廳,就見幺妹春芽和小彩魚都正在沙發上躺著看書,“咋不看電視?”劉惠又問。

“沒節目,要七點鐘才有節目嘞。”小彩魚撅著嘴,“媽媽你們咋回來這麽早?”

劉惠可沒時間回答,“咋會沒有呢?電視機不是在這兒嘛。”她一眼就看見寫字臺上那位新的“家庭成員”了,小心翼翼摸了摸,“來給媽媽打開看一眼,不可能沒節目吧。”

一整個下午過來,三姐妹對於這樣的“質疑”已經習以為常,噠噠噠跑過去,打開,擰了擰,“看吧,都說沒有的。”

劉惠一把拍大腿上,“害,早知道就六點五十再回來,白浪費一個多小時。”這一個小時能掙好幾角錢呢。

大家都笑了,知道她這是掉錢眼裏啦,自從聽說綠真家要買電視機,她就開始蠢蠢欲動,不止能看節目打發她寂寞的中年婦女之夜,還倍有面子!

買房子固然重要,可她總覺著年底肯定能分不老少錢,現在迫在眉睫的是買臺電視來看看。聽說一臺得好幾大百,她就一直念叨著“電視賬”呢,仿佛每上一天班就離電視之夢進了一步,甚至能精確到小時。

不止她煎熬,其他一路回來的男男女女,在家的三個孩子大人,除了黃柔,幾乎沒人不煎熬,簡直度秒如年的難過!

好容易熬到晚上七點整,一檔非常時髦非常高檔的新聞節目開始了——《新聞聯播》。只聽一把富有磁性的男中音從電視機裏響起,眾人端著碗跑到電視機跟前,小彩魚甚至還跑到電視機後腦勺上看了看,沒人啊。

現在的新聞聯播只有一位主持人,趙忠祥,還是只有聲音沒主持人出鏡的,其實跟聽村裏電線桿上的廣播差不多,要說不失望那是假的,花了這麽多錢居然買到個巨型收音機?可再失望,那也得端著碗用趙忠祥的聲音下飯!

這是一種脫離普通農民階層的儀式感!

終於,等大家吃完飯,新聞終於播完,終於有人出現了,播的是新聞宣傳片,無非是國內形勢一片大好,四個現代化建設迎風破浪。這下,劉惠和王二妹幹脆離開沙發,搬個小板凳坐電視機跟前看得津津有味。

王二妹雖然看過幾次大姐家的,可畢竟在別人家裏不自在,也沒好意思給姐姐丟臉,可幺妹家就不一樣了,這是能給她“家”的感覺的地方啊!自然是怎麽舒服怎麽來。

當然,孝順的兒子兒媳們,當然是先把崔老太讓到正中央的最佳觀賞位置,“娘快來看,有人嘞!裏頭有人啦!”

老太太湊近一看,嚇得“哎喲”一聲跳起來,“還真是有人在裏頭嘞!這麽大個人是咋塞進去的?”

眾人哄堂大笑,“娘,這不是把活人塞進去的,就像照相一樣嘞,有種攝像機能把人變小……”

其實,在座的除了崔綠真,誰也解釋不清電視成像原理,當然,大家也不想聽科普,村裏孩子陸陸續續又來了,把小小的鐵盒子圍得水洩不通。

播完新聞宣傳片,終於來到最激動人心的環節——放節目!

繼續昨晚的劇情,青松到武當派後山試探寒潭老怪物,看是不是他的六絕功傷了白石……人在裏頭又走又跳,飛檐走壁,時不時傳來“劈裏啪啦”“乒乒乓乓”的打鬥聲音,沒有人覺著它音效浮誇,沒有人覺著妝容生硬。

一切都是那麽新鮮,那麽美好,那麽令人充滿好奇!

劉惠沒頭沒尾的看,壓根不知道青松是誰,白石是誰,什麽又是六絕功,雖然一頭霧水,但並不妨礙她看得津津有味。甚至,她還抽空問已經在別的地方看過的孩子,誰是誰,人物關系怎樣……那孩子一說,其他人都豎起耳朵眼觀四路,耳聽八方。

眼睛看著畫面,耳朵聽著孩子滔滔不絕的科普,實力演繹什麽叫“一心二用”。

等電視劇又在關鍵地方結束的時候,所有人齊齊的“唉”一聲,時間怎麽能過得這麽快呢!轉眼居然就快九點半了!

崔老太被打“乒乒乓乓”的打鬥弄得頭暈眼花,沒看多久就去院裏搓麻繩了,這玩意兒吧,稀罕是稀罕,可就是晃得她老花眼睜不開。

這次,崔綠真非常認真的看下去,發現果然又在說乒乓球世錦賽在上海舉辦的事兒,這算是國家舉辦的幾場世界級比賽之一,其盛大可想而知,所以中央臺一直在提醒大家收看呢!

綠真抿著嘴笑起來,她思齊哥哥肯定不會讓她失望噠!

等散場的時候,孩子們乖乖從兜裏掏出一角錢,“綠真姐姐,這是看電視的錢,謝謝你讓我們看電視。”還吃了瓜子兒呢。

黃柔給他們端出一盤炒得噴香的南瓜籽兒,還有免費的可以用透明玻璃杯端著喝的涼開水,這樣的待遇在公社可沒有!

是的,大河口公社也有一臺電視機,放在公社會議室裏,孩子們要看只能踮著腳站在門外看,因為裏頭四仰八叉坐著的是公社幾個領導和家屬。就這麽站門口看兩個多小時,蚊蟲叮咬得滿身大包不說,都得給一角錢呢!

可饒是如此,也擠得水洩不通。

綠真姐姐家有皮沙發和板凳坐,個子矮的還會被安排到前面,人頭與人頭之間錯開一定縫隙,保證每一個人都能看到……這樣的享受別說一角錢,就是二角也值!

崔綠真心頭狂喜,哇哇哇她要賺錢啦她要當小富婆啦!她的存折數字又要增長啦!

“算了,以後你們要來就來,只記得別打鬧,別亂動大人東西,走的時候幫咱們把衛生打掃幹凈就行,錢就不用給了。”黃柔扶著腰,靠在門上說。

崔綠真只來得及哀嚎一聲,小屁孩們就齊聲說“謝謝黃老師,我們一定會的!”

崔綠真:“……”我,我的富婆夢就這麽無情的破滅了嗎?!

黃柔看出她的小遺憾,摸摸她腦袋,“綠真乖,也就一臺電視機,過不了兩年其他人家也會買的。”況且,對小孩子來說,不用多長時間,他們的好奇心和新鮮感就會轉移到其他事物上,收這三瓜倆棗的還背名聲。

不知道的,當他們家靠電視機斂財呢!

當然,更重要的是,黃柔摸了摸肚子,再次做母親讓她愈發寬和,愈發溫柔了。

“好叭。”綠真略微遺憾的點點頭,此路不通,她只能靠別的方式斂財了。

有了電視機,崔顧兩家人的生活愈發美滋美味,每天上班都有了期待,幹活也有了更多的共同話題,努力的工作只為了晚上電視機前的守候……當然,他們的守候也有了“回報”,在1979年底,趙忠祥那年輕英俊的臉龐終於出現在電視上。

新聞聯播有人出鏡主持了!終於不再是巨型收音機啦!

當然,這個年底還有另一個好消息,刨除提前預支出去的工資,水電費,場地租金以及設備購買費用,皮革廠僅用半年的時間就凈掙五萬九千多塊!將近六萬塊!

這是啥概念?市區一套普通職工房只用一萬五,相當於一口氣掙了四套房!要按人均工資算的話,那就相當於兩口子雙職工不吃不喝掙一輩子!

而這,僅僅是半年時間。

況且,每個月從公賬預支幾十塊夥食費給崔老太和顧老太,再給她們三十塊工資,怎麽好吃怎麽營養怎麽做,雞鴨魚煎煮烹炸換著來,不時還能搶到幾斤牛羊肉,在廠子裏上班比下館子還吃得好!哪裏是省吃儉用勒緊褲腰帶的雙職工能比的?

就連崔綠真這個發起人也沒想到,她頭腦一熱提議做皮包,居然能掙這麽多!

當然,她25%的股權拿到了一萬五的巨額分紅,爸爸把這麽多錢劃她賬戶上的時候,作為一只見過世面的小地精,她還是狠狠地咽了口唾沫。

加上田叔叔的藥廠又給她打分紅了,也不少,六千多呢。

她,崔綠真正式宣布,從1980年元月開始,她就是擁有三萬三千多塊存款的小富婆啦!她沒忍住,親了幾口存折,三萬三呀三萬三,她以後就是一輩子不上學不工作也能夠花啦!

當然,她拿到這麽多分紅,爸爸媽媽拿到的比她還多,加上姨媽的食品廠將近三萬塊,今年他們的三口之家賺得盆滿缽滿。爸爸居然嫌國產電視機臺少了,念叨著早知道就買進口的,能看外國電視臺啦!

這叫啥?這就叫財大氣粗!

而同樣財大氣粗,甚至更粗的,就是大伯家和二伯家,每家分到將近六千塊,二伯家咬牙在綠真家不遠處買下一塊地皮,準備明年也蓋一棟三層小樓。大伯娘本來想買電視機的,讓大伯攔下,也有樣學樣買了塊地皮。

倒是三伯家沒買地皮,只是跟兩個哥哥商量一下,以成本價買下了市三紡那套職工房。

等幾個姐姐紛紛從北京廣州趕回來的時候,大家的錢已經花得七七八八,本以為孩子會說他們,可沒想到姐妹幾個都非常讚成他們買地皮,甚至春暉還讓他們多買幾塊,說以後陽城市要往大河口發展的話,這就是新城區。

大家將信將疑,決定明年再分紅的時候再買一塊更大的,哪怕是蓋成豬圈啥的,也是他們的地皮啊。

一切都是那麽喜氣洋洋,欣欣向榮,唯一一件讓崔綠真不怎麽開心的事,便是胡峻哥哥沒有回家過年,聽說是去參加上海乒乓球世錦賽的安防工作,要封閉式訓練一個月,回不來了。

她本來還想請他們照一張全友福呢,她房間裏現在已經擺著五張啦,本來說好每一年的國慶節那天照的,可自從他去北京後,他們只能等他放寒假的時候才能照啦。

五張照片裏,是三張越來越大越來越成熟的笑臉,他永遠站在中間,她們一左一右“拱衛”著他。唯一變化的是他們的身高,原本她跟菲菲一樣高,後來慢慢的變成她和哥哥越來越高,菲菲仿佛在原地踏步。

時間,就是這麽流逝的。

***

1月15號這天,得益於她的小廣播,不止自家人和常來看電視的孩子,楊麗芝蔡明亮等同學,就是附近過路的村民,也來到顧家,守候在電視機前。

誰都知道,崔綠真的哥哥是國家隊運動員,要代表咱們國家參加乒乓球比賽啦!

七點半,播放完新聞聯播後,破天荒的沒有再播新聞宣傳片,而是將畫面直接切換到乒乓球世錦賽。隨著一位漂亮女人的出現,大家第一次在電視上看見女性主持人(或者記者),反正人們也不在乎,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她那件雪白的的確良襯衣上,以及襯衣下活潑的牛仔裙,居然能露出膝蓋!

青春,活潑,漂亮,洋氣……無論男人還是女人,腦海中冒出的都是這些形容詞。

劉惠最先吸了口冷氣,“這裙子也忒短了吧?”

王二妹點點頭,可嘴巴上不願附和她,必須唱點反調才是她的立場:“大嫂這話說的,比居委會大媽管得還寬,人家電視臺的也沒說不能這麽穿吧。”

林巧珍難得的加入她們的戰場:“襯衣這麽穿確實漂亮,紮進裙子裏可真精神啊,我給春苗你們也各做一條吧。”雖然家裏沒牛仔布,外頭也買不著,可她想辦法看能不能用別的材料替代。

到時候七仙女穿一模一樣的襯衣裙子出去,還不美死其他人?

崔綠真第一個拍手:“好呀!謝謝三伯娘!”

她的姐姐們,一個個漂亮得仙女似的,全世界誰也沒有她這麽好的運氣,居然能同時擁有這麽多漂亮姐姐。她們不止漂亮,還能幹,人人拿獎學金嘞!

正美著,忽然聽師娘“呀”一聲,指著電視機叫:“思齊,是思齊!”

眾人一看,鏡頭已經切換到比賽場上,兩個運動員正在低伏著身子,拍打著中間跳來跳去仿佛長了眼睛的一只小球,而在不遠處,鏡頭偶爾晃到的地方,一排運動員正在做熱身運動。

其中個子最高最帥的就是李思齊。

蘇蘭章的眼淚“唰”一下就下來了,扯著李自平的胳膊,“你快看老頭子,這是咱們思齊,長高了,但怎麽瘦了呢,是不是夥食不好?”

李自平也抹了抹眼淚,甕聲甕氣批評她:“國家運動員怎麽可能夥食不好,你胡說啥,要看就好好看,別瞎評論。”可他的聲音也是哽咽的呀。

自從去當運動員後,李思齊壓根就沒在家好好過過一個年,要麽年前回來四五天,要麽年後回來,除夕夜都是老兩口守著幾個小菜孤單的過。崔綠真和爸爸去請了兩次,他們都不願來。

這次聽綠真專程跑家裏告訴他們,思齊要上電視了,老兩口這才顛顛的跑來,守在電視機前,就為了看看日夜思念的兒子。而且,根據剛才崔老太不小心說漏嘴的話,綠真是為了看思齊的比賽,專門磨著她爸爸買電視的。

蘇蘭章摟著綠真,心肝寶貝似的抱了抱,又捏了捏她肉乎乎的小手,“咱們綠真真是個好孩子,要不是你說,我們哪能知道,這臭小子寫信也不說他訓練的事,只隨便幾個字打發我們……”

反倒是跟崔綠真,李思齊還能多寫幾個字……當然,跟胡峻的比起來,他這也就是兩首古詩的字數,不值一提了!

崔綠真嫌棄的嘟嘴,“思齊哥哥他就是嘴笨,不愛說好聽話,其實他可想你們啦,等他這次比賽完,說不定還能回來看你們呢。”李思齊沒跟她說,這是她的預感。

“真的?”

“果真?”

老兩口異口同聲的問。

綠真點頭,小地精的“幻象”應該不會錯,到時候他還給她帶回一塊電子手表呢!這下,兩個老人激動得臉都紅了,恰在此時,鏡頭又晃到李思齊那兒,其他人趕緊提醒他們看。至於記者滔滔不絕的介紹的日本小將和前奧運冠軍同門師弟的對決,誰也不感興趣。

因為他們相信,無論是哪一個被主持人看好的有望奪冠的運動員,都是李思齊的對手。他們肯定跟李思齊統一戰線啊!

“這個日本的不行,太矮。”

“這個韓國的肯定要輸,手太短。”

“這美國的那更不行,牛高馬大笨熊一只。”

……

一群啥也不懂的農民評論家們,對那些任何有可能威脅到李思齊奪冠的運動員評頭論足,順便再誇誇他是多麽天賦卓絕球技了得。雖然,在座的評論家們誰也沒看過李思齊打球。

甚至,對於顧二和陳麗華來說,他們壓根不知道李思齊是誰,只是通過他父母的形容和描述在人群裏大致猜出來。

這時候,最有見識的大學生們,也笑瞇瞇的聽著他們評論,才不要說“公道話”呢,中國人就是世界第一聰明全宇宙最優秀的人種,不接受反駁,誰反駁誰就是小狗!

大家又被崔綠真的話逗得哄堂大笑,黃柔靠坐在軟軟的藤椅裏,“小丫頭這麽多年書讀得,怎麽能這麽自大呢?”不過她喜歡。

終於,在一撥又一撥的運動員被他們點評完後,終於輪到李思齊上場了。可惜,因為前面幾場中國人都輸了,記者的情緒沒一開始的激昂了,甚至帶點不看好的語氣解說道:“現在上場的是日本名將宮崎秀一,這是一位連續三年奪得日本國內男子乒乓球全國冠軍的運動員,據悉,日本官方和民間都認為他是今年冠軍的最佳……而與他對決的,是我國男子乒乓球隊的李思齊。”

花大篇幅率先介紹了對手,李思齊卻只有短短一句話。可見,壓根就沒把他放眼裏,做功課的時候就沒仔細,其他國內運動員雖然也沒啥驚人戰績,可至少還介紹一下家長籍貫,或者師承啥的……崔綠真摸摸下巴,這位女主持人也太看不起她的思齊哥哥了吧?!

這可是李思齊誒,她小地精罩著的李思齊誒!

當然,這麽明顯的區別對待,蘇蘭章也看出來了,不知是為了安慰自己,還是安慰其他人,她小聲道:“沒事沒事,打不贏也沒事,日本人練了那麽長時間,咱們思齊才學幾年呀。”

果然,女記者又說了:“宮崎秀一從小出生於運動員世家,父親是1949年奧運會乒乓球冠軍,母親是……叔父是……哥哥是……”

崔綠真不開心了,大聲道:“我哥哥也是世家出身,父親是全石蘭省最厲害的書法家,母親是全陽城市最大的美食家,師妹是……”

眾人哈哈大笑,紛紛問她:“師妹是啥?”

“師妹是未來最厲害的筆跡鑒定專家,是最大的小富婆行了吧?”她臉不紅心不跳的說。

又是一陣哄堂大笑,這孩子,才說她穩重乖巧,她又固態萌發了。不過呀,她心裏住的還是那個可愛的小綠真,人見人愛的小綠真。

很快,日本隊員發球,比賽開始了,所有人收回註意力,一眨不眨的盯著電視機,甚至屏住呼吸。

“我呸!這小日本啥表情?你們看見沒,我怎麽覺著他在挑釁思齊呢?”

“你看他那小眼睛,可不就是做小動作嘛,他挑釁啥他也敢?!”

“這日本人可真陰哪,發球就來個這麽大難度的,存心想要第一個球就讓思齊接不住……當然,我就說嘛,怎麽可能,思齊這球接得真好!”

“反殺,反殺回去,悶死他!”

……

要不是對自家人絕對的了解,春暉懷疑自己可能來錯了地方,像是走進一群球友中間,無論是發球接球還是反殺,他們都“指點”得頭頭是道。

其他孩子們也多少能說出幾句來,因為乒乓球是全中國最受歡迎的運動,沒有之一。誰家要是能有副乒乓球拍,那絕對可以傲視群雄,在校園裏橫著走了。

去年李思齊回來的時候就送了崔綠真一副,她可愛惜啦,上體育課的時候帶去都舍不得拿出來打,只在家裏自己對著墻打的時候才能拍幾下,至今鮮紅柔軟的橡膠面還是一股新鮮橡膠的氣味,平平整整,一點痕跡也沒留下。

當然,所有人都能看出來也不得不承認的是,日本名將確實有兩把刷子,發球角度刁鉆,身體異常靈活,無論李思齊怎麽打過去的球他都能穩穩接住,並一把反彈回來,以更刁鉆更強的力度。李思齊畢竟沒有大型賽事經驗,明顯沒有那麽游刃有餘。

綠真有點著急,她看見思齊哥哥跺腳了,這是他緊張的表現。

在競技場上,運動員心態也最重要,一旦有任何不利於實力發揮的情緒出現,那就意味著……果然,崔綠真正想著,李思齊就在接球的時候重心不穩,歪了一下,球也歪了。

“第一局,毫無意外的,日本球員獲勝。”女記者語調平和的播報。

電視機前所有人:“唉!”

劉惠難以置信的說:“怎麽就輸了呢,幺妹不是說他一定會獲勝的嗎,不是說他打球厲害……”

“閉嘴,不會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。”崔建國瞪她一眼,小心的看著李自平兩口子,他知道,這可是市文化館當領導的大書法家,還是幺妹的書法師傅。

李自平倒是很淡然,“沒事沒事,輸了就輸了唄,參加過就行,有了國際賽事的經驗,以後咱們就不怯了。”

蘇蘭章也笑著附和。不是強顏歡笑,而是真的看得開,反正只要能站在這個競技場上,就說明她的兒子足夠棒了,這次說不定是沒準備好呢。

綠真卻很認真的反駁大伯娘:“還沒輸呢,五局三勝,我哥肯定能扳回來。”

果然,因為贏了一局後,已經清楚李思齊的“水平”,日本人明顯放松了警惕,以為勝券在握——輕敵了。

李思齊險險的勝了他一局。

裁判員還沒宣布這一局的輸贏,崔綠真就“哇哦”一聲叫起來,“我哥贏了一局!我哥贏了!”

眾人這才從剛才的萎靡中擡起頭來,五局三勝的話,現在看來是打平手的,嗯,那就是還有希望,不怕不怕。

果然,就連女記者也顯得非常吃驚,因為所有人都認定李思齊就是要被人一路碾壓,直接三局全勝按在地下摩擦得很難看的,甚至她都不打算播報了,怕傷害民族自尊心,換個鏡頭吧。

可他,居然贏了一個球?!

贏的這一球,很快給李思齊帶來了信心,讓他摒棄了一開始的緊張和不自然。他們平時在隊裏訓練,或者打國內比賽是沒有這麽多攝像頭對著的,他不習慣這樣的場合。

日本人宮崎秀一兇狠地盯著李思齊笑,露出一口潔白但不怎麽整齊的牙齒,像吸血鬼似的磨了磨。他發大招了!他在發球的時候故意虛晃一槍,讓李思齊閃了一下,雖然勉強接住他的球,可身體重心還沒收回來,又被他把球在另一個桌角跳了一下,遠遠的彈出去。李思齊被困在那兒,沒能及時趕過去,自然也就沒接住。

“哎喲!”孩子們大喊出他們的遺憾,“又讓日本人贏了。”

“崔綠真你哥到底還能不能行了啊?”

“就是,這都輸第二個球了,我寧願它輸給韓國人。”

女記者也以一副“果然如此”的語氣播報戰果。

這下,宮崎秀一眼裏已經流露出一股不屑的眼神,那是真正的勝券在握,只要他下一局也贏的話,球賽就得結束了。

可能是心有靈犀,崔綠真正緊張著,李思齊忽然找到中國中央電視臺的攝像機,咧嘴一笑,兩根手指在嘴唇面前做了個抽煙的動作,崔綠真“嘿嘿”一樂,這是哥哥在告訴她:別急,看我不弄死這小子。

哎喲,她哥這也太自信太有志氣了吧!

果然,被對手的眼神刺激到,知恥而後勇的李思齊,又贏了一局。這下,不止電視機前的家人和女記者驚詫,就是現場觀眾也驚呆了,這意思是平局?那豈不是要最後一局定輸贏?!

競技場上最有看頭,最激動人心的時刻來啦!

宮崎秀一也沒想到,這個高高瘦瘦不愛說話的中國男人,居然跟他打了個平手,直到此時,他才把他當做一個真正的平等的對手來看待。收起臉上的不屑和憤怒,他恭恭敬敬的看了一眼對面的男人。

李思齊跟胡峻一樣,也是棱角分明的瘦臉,在燈光陰影下,仿佛雕塑出來的一般,線條流利,有種天神般的帥氣。就連電視機前看不大懂的崔老太也忍不住感慨,“思齊這孩子,長得可真好。”

蘇蘭章笑了,不由自主拉了拉幺妹,把她拉到自個兒膝頭坐著,漂亮漂亮,都漂亮。

李思齊是發了狠力的,他知道這一局意味著什麽,他是小地方來的半路出家運動員,沒有專職運動員的從小勤學苦練,也沒有名師的早早點撥,他之所以能走到今天,靠的全是一股熱愛。

對乒乓球的熱愛。那個小球一彈一彈跳動起來的時候,他覺著自己的脈搏也跟著律動,心臟也跟著它的節拍,一收一縮,對,就是這樣,他和球,已經融為一體了。

對於天生熱愛的孩子,老天爺向來是不會辜負的。崔綠真腦海裏浮現的都是他這麽多年的勤學苦練,無論嚴寒酷暑,他對著墻面左右手換著打,腿上綁著沙袋打,用紅領巾蒙著眼睛打……甚至,因為熱愛這個球,他連帶著熱愛教他打球的老師。

他以自己的血肉之軀,替教練擋下了別人的欺辱,並為此付出了沈重的代價,毀了自己的學業,自己的性格,成了討人厭的孤僻的少年。

可他沒錯,因為熱愛,所以尊重,所以甘願付出,哪怕是生命的代價,名譽的代價。所有人都說他大病過後性格孤僻,心胸狹窄見不得教練的兒子取代他,可在這幾年的書信來往中,他未再提起那位教練的事,仿佛一本翻篇的作業本,寫完就完事了。

哪怕遇到那對父子,他也只是頭也不回的離開,沒有咬牙切齒,沒有喋喋不休,更沒有拳腳相見。

等崔綠真從身邊人的歡呼雀躍中反應過來的時候,她發現,李思齊贏了!在全世界鎂光燈下,這個貧窮的國家裏,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大男孩,贏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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